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·万物终结 / magician

一九四二年三月二十七日,我载著身边这位沉默寡言的同事、穿过塞纳河,如约拜访莱希施泰因先生。待到我们下了车、敲响这扇厚雕花木门时,身后已是一轮落日、夕阳余晖打在我们两人身上,将我们一抹素黑的身影打的更为决绝、像是去参加葬礼的枪手。
门不一会儿就应开了、露出一个中年男人,套著体面的灰色西服、衬著裏面深棕色的背心,风度翩翩。他身形高大、以至於不得不在开门时,伛偻著身子。
「您一定就是多米尼克警官阁下了。」他用拇指梳理著唇上蓄著的华白胡须、笑著望向我,并向我身边的同事点头致意。
「是的,莱希施泰因先生、免贵,我叫多米尼克,这位、」我比了比身边无动於衷的同行,「是我的助手,吕西安警官。虽然显得唐突、但希望您能理解,时间紧迫。请允我们尽快将您送去安全的……」
「哦,多米尼克警官,」他戏剧化的擡起手打断我的说辞、像舞台上那样,发出得体而强力的笑「还是请你们二位进来弊舍,我为大家准备了晚餐。」
「您想的太周到了、可我们……」
「多米尼克警官、吕西安警官,我绝对不能让我的恩人饿著肚子行善擧。」他唇边的笑优雅自然、但我明白,绝望的暴力也不能教这个冷静的意志屈服,何况在巴黎市区、两个野蛮的保安警察将一位可敬的绅士粗暴的扔进车裏,也不是我的上司乐於见到的。再者说、我也确实不希望、用手枪和这位绅士打交道。
我用眼神制止了身边不耐的同行,「那好吧、我们就打扰了。」我引领著身边这位随时可能爆发的同事、穿过满意的莱希施泰因、进了屋子。
「把外套搁在著吧。」他向我们示意门后的衣架。
「不必了、我们穿著外套更自在些。」边说著、我只将帽子支了上去。吕西安依旧不为所动、当然,我没指望他去搭理那犹太人的衣架。
莱希施泰因打量著我们的外套、体谅的耸了耸肩「当然、请随意。餐桌在那,请随我来。」

屋子室内的装潢极具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气、四处可见的达芬奇、拉斐尔、马萨乔或者波第切利、衬著那些镀金古董家具,像是从梦幻中浮出来的。通往客厅的走廊、门檐上,是一尊米开朗基罗的复刻、徒劳遭受钉刑的人字,正向下睥睨著三个异乡人、悬而未决,穿过他座下的大门。

「请二位原谅、我准备仓促,希望饭菜能合你们口味。」莱希施泰因引著我们来到餐桌、提拉出两把高背椅,招呼我们两个不速之客坐下。桌上的菜肴——尽管就之仓促——仍显奢华、足够花费我一个月的工资,也足够惹的我的同行感到不快。吕西安独自走向一旁的皮质沙发、不发一语的坐下,对那张虚席以待的椅子视而不见。

「请原谅我助手的无礼、他还在为他的胃病头疼呢。」我看著莱希施泰因疑惑的眸子解释道。

「哦、都怪我考量不周,」他豁达一笑、同我一道就座,顺势举起桌上的酒杯,「我猜测、警官,你们眼下怕是不能同我共饮了,所以我为你们准备了茶水、你们大概会喜欢的吧。」他略有深意的致意我的同伴,「尽管不算完美,请允许我提议、多米尼克警官,让我们为我们可喜的相遇——真希望在一个更合适的时间相逢——干一杯,并祝愿可怜的吕西安先生能够早日康复。」
他确实心思缜密、儒雅可亲,但我们的遭遇决称不上可喜。我一边想著、一边拿起那杯斯里兰卡红茶,同他一起咒诅那不存在的病痛。
「您大概能看到、我一直和艺术品打交道,」他放下酒杯、拾起一旁的餐具「实际上、我是艺术品鉴定师。」
「可以想见、您那尊最后的审判的复刻,堪称大师之作。」
莱希施泰因闻言、从餐盘前擡起头,一副惊喜愉悦之情「我没料想到、多米尼克先生,如今我们的保安警察居然如此才华。」
「您过奖了。」
「既然是您、我大抵可以和您说实话,」喜悦的神色渐渐被忧郁掠获,藏在这个男人沉默中的忧愁、同屋内蹲伏著的阴影一道,在他的脸上窃窃显迹、让整个脸的轮廓显得朦朦胧胧的,像塞纳河岸的灯火、渐渐消融在巴黎惨淡的月色裏。「这并不是一份理想的工作,我并不是在说艺术品、上帝明白,艺术品是人类对其可朽性的伟大报复。」
他放下刀叉、又啜饮了一口酒「我指的是那些艺术品商人、警官,他们雇用我、不意味著他们对艺术品真正感兴趣——不、他们完全不感兴趣。他们愿意聼你对著一副拉斐尔头头是道、谈论他柔美的笔触、他决绝的信仰,他们会对你的职业素养大加赞赏,但这些对他们来说是无关紧要的、多米尼克先生。」他停顿了下来、转眼看著左手边、贴著蓝色碎花壁纸的墙上、一尊帕拉斯头像。
「他们雇用我、但不需要我对某副艺术品做什麽评论,为它在人类惨痛的历史中寻找价值定位。他们已经对这件艺术品有了价位了——是的、价位——而我要做的就是辨明它的真伪。与其说我在鉴定艺术品、不如说我在检验一个逻辑命题:他们给了我一个假言三段论——P1:如果这是拉斐尔,它值十万法郎。P2:它是拉斐尔。C:它值十万法郎。」他回过头来看著我、带著我分析不了的眼神「我要做的就是确定前提是否为真,我说、先生们,这是拉斐尔。一切就尘埃落定了,他们将循著这个逻辑、将它卖给随便哪个收藏家。」
「我很遗憾、莱希施泰因先生,没什麽比看到艺术沉沦在消费符号裏更让人难过得了。neque unt expleri corda tuendo*」他说得对,我们应该在另一个更合适的场合遭遇。(*没有人仅凴谛视就可满足自己的心。语出伊奈德VIII,265)
「我真不知道、多米尼克先生,您还能为我带来多少惊喜。」他脸上的愉悦又回来了。在佳肴和熏香的抚慰下、连我都有了一股相逢老友的喜悦、忽略了他话中的讽刺意味。「维吉尔!多麽光荣的罗马人。」
「可正是罗马人窃走了你们的神、犹太人。」沙发上的吕西安忽而打破了沉默、我没回头,却知道他帽檐底下、阴鸷般的眼神会是怎样一片寒意。
他不该开口的、那咬字时的口音会给对座这位犹太绅士带来怎样的恐惧,我可以想见。走样滑稽的法语像一道极北的魔咒、嘲笑著我们虚假的伪装。原先友好温暖的氛围不再了、取而代之的是毛骨悚然的沉默。好像远东、险恶幽诡的丛林,匍匐著狡诈阴森的背、闯入了这舒适而脆弱的房间。
莱希施泰因木著身子、久久和我的同行对视。这两个人、隔著一张餐桌,抛下了各自的礼节、文明、秩序和缪错,真正的脱下了戯服。这是同样悲惨可朽的两个灵魂、本真性的遭遇。时间都在这样一场此在的相互对峙中黯然退场。
良久、正当我不知所措,莱希施泰因囘过头、从夹克口袋裏掏出一包烟,递给我一支,被我心不在焉的拒绝了。
「您信教吗?」
「什麽?」
「您信教吗?多米尼克先生。」
我囘过神来,「我去教堂,但不祈祷。」
「那您在怎麽看末日审判、那万物的终结?」这个中年男人颤颤巍巍的点了一支烟、阴郁的看著我。
「pede poena claudo*」我回想起耶稣那张面无表情的脸。(*报复姗姗来迟。语出颂歌集III,2,32)
他呼出一口烟、教我看不清他的脸,好似薄雾笼罩下的远山淡影。
「我们说,临死的人有福了、因为他即将由时间进入永恒。可永恒是什麽?如果说永恒是时间向著无穷不断独行的绵延,那我们这位临死的可怜人、就无所慰藉了。因为人的此在、不正是为时间所困,一生的孑然独行吗?而一切时间的终结、历史最后的日子,也只能是人类永不中断的向前绵延。这绵延的长久、足以消解此在微弱的概念和历史单薄的瞬间。他怎麽会不恐惧?他被扣留在最严峻的地方,紧紧地落到永恒强有力的怀抱裏、再没任何东西可以从那裏回来*。人们能接受世界的绵延,但只有在其中的理性能在这绵延中找到符合他们存在的终极目的时、世界的绵延才是有价值的。如果这个条件不能满足、那造化於他们也就毫无目的了、像一出戯根本没有结局、也教人完全看不到任何合理的目的一样。如果一个人必须领受绪绪弗斯的命运、在永恒中受尽折磨,那乡愁将浓郁到足以变成一种自我消解的渴望,也正因如此、人类会希望有一场最终的审判、一个负极的永恒。他不得不期望世界有一个终结,而且必须是一个充满恐惧的终结——由一个至上的权力意志、为悬而未决的此在作最终的判决,并使此在的命运、悬置在被分派给他的最后裁决中,尘埃落定。唯有如此、唯有这把令人恐惧的正义之剑,足以抵消那深渊带来的无限战栗。您明白我在说什麽吗?多米尼克先生?」烟雾散去了、我只看到一张悲痛欲绝的脸。(*语出 未定诗草论永恒)
「我们都在演一幕悲剧,莱希施泰因先生。如今这出剧也该结束了、而身为演员的我们,能够做的、也只有加速结局的到来,唯此而已。」我长长的呼了口气,也不看另两个人、起身去拿我的帽子。
「我们该走了,是吗?」莱希施泰因像在梦呓一般、仍只是盯著餐盘看,好像那裏写著他的判决。
「对,我们该走了。」吕西安站起了身。
……
……
我们两人一左一右将莱希施泰因送出房门、丢下了身后未享的晚宴。走出房门、夜幕已经悄悄带走了白日,一轮缺月照著凄惨的法兰西。莱希施泰因回头、深深的向屋内望著,好像还有个未解之谜留在那裏、等著他在离去前解答。直到吕西安又开始焦躁起来、他才最终将房门关上,看不到一丝眷恋了。我不曾去确认、但我觉得,他在最后、一直在看著那尊米开朗基罗的最后审判、窃窃私语。
「多米尼克警官、现在,能为我打开著车门吗?」他背对著我、站在车前,兀自在巴黎夜晚的冷风中簌簌发抖。我朝著他单薄的背影点点头、为他拉开了车门。
我不清楚三千多年前、这个犹太人的先祖,是看到怎样的未来、逃出埃及的。但我想、莱希施泰因一定不同於他的先祖,因为这次、这个孤独的犹太人,知道自己将去哪裏。
一九四二年三月二十七日夜、我们一行驶往德朗西*。(*德朗西,法国北部城市,1942年3月27日至1944年7月31日、法国保安警察在维希政府的指示下,协助德国盖世太保将75721名犹太人送往德朗西集中营。仅2500人幸存。直到2009年2月16日,法国政府承认这桩罪行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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